我到达的时候，他正坐在书店的柜台里看报纸，身边还坐着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年纪看起来跟周成玉差不多大，只是模样有点奇怪。眼距很宽，鼻梁低平，嘴巴微微张开着，脑袋瓜小小的。一看见我，他就笑了，笑得纯真又温暖。
老板见我来了，赶忙从书店的柜台里走出来迎接，用极不标准的国语向我嘘寒问暖。我多半听不懂，只以笑敷衍。
“你同我讲啦，她听不懂你说的话。”周成玉瘪着嘴对老板说。
老板低头瞄了他一眼，笑道：“好，好。”
之后，径直对着周成玉，说了一串我更加听不懂的话。言罢，就带着我们从书店旁边的一条窄仄的木楼梯上了二楼，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西侧房间的门。
他没有进去，只是笑着将钥匙交给了我，然后艰难而缓慢的对我们说了一句：“那就不打扰了。”
这句我听懂了，也同样笑着对他接连说了几声“谢谢”，而后目送着他的背影蹒跚着下了楼梯。
房间不大，一间卧室，一间厕所，一张床。该有的东西都有，一应俱全。窗户背街，但是可以远远看见淡江大学的校内景色。
关上房门，周成玉啪叽仰面倒在床上，整个身体tຊ摊成一个大字。
不等我开口问他房东刚刚说了些什么，他先拉长了音，复述起来：“房东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跟他办手续吧，反正是岑警官介绍的，信得过。短租三个月起，月租1000新台币，包水电，长租可以便宜一些。做饭可以共用一楼的厨房，但是要自己买菜。押金……他说，你看着给吧，反正是熟人介绍的，不担心。”
“1000新台币，这么贵……”我下意识摸了一下胸前的背包肩带，感觉来自背包的压力愈发沉重。
“1000块不贵啊……这个地段，算是很公道了。”说完，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定定地看着我，降低了音量，“别担心啦，你先给他一个月租金，其余的……我来想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我又从他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炯炯发亮的光。
“你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办法？”我承认，我的语气有些轻蔑。
我的态度大概令周成玉很不爽，他猛然从床上跳起来，一本正经地盯视着我说道：“以前甜姐不舒服的时候，都是我养她的！我能养她，也能养你！”
他认真而激烈的反应和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都让我震惊不已。母亲因何会不舒服，又因何会让他来养，他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又是通过怎样的方法来养活母亲的呢？
“你靠什么养？翻垃圾桶吗？还是乞讨？她没有积蓄吗？还要你来养？她不是……不是嫁给了一个台湾男人吗？那男人是***爸吗？她到底是什么妈啊？！还要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养！这么不负责任，就不要生啊！只管生不管养的……说死掉就死掉，扔下小孩不管，算什么妈，她也配当妈吗？”我将心里的怨恨和悲恸连珠炮似的***出来，对着周成玉渐渐冷却的瞳仁，滔滔不绝的，过度激愤的谴责着。
有些话埋在心里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说出口来，才倏然惊觉，原来蓄积了如此深重的情绪。
“闭嘴啊！”周成玉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漆黑的瞳仁里慢慢笼起一层骇人的戾气。
他那个样子，着实令我有点儿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