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薄雾，为哲蚌寺的金顶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色。
江言一站在寺院外的石阶上，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小小的云朵。她裹紧了藏青色冲锋衣，原地轻轻跺着脚，试图驱散高原清晨的寒意。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昨天措那回复的简短信息："明日去哲蚌寺。"——这是她连续三天"信息轰炸"后得到的唯一一条实质性回复。
"早安！拉萨的日出太美了！"
"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一本超棒的唐卡画册，想起你说过喜欢..."
"八廓街的甜茶馆哪家最好喝？"
每一条信息都石沉大海，直到昨晚那条"明天有什么安排吗？"意外地得到了回应。江言一捧着手机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差点吵醒熟睡的卓玛。
寺院的大门缓缓开启，几个身着绛红色僧袍的***走出来，开始清扫门前的台阶。江言一连忙退到一旁，双手合十行礼。***们友善地点头回应，其中一位年长者甚至对她笑了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说："姑娘，来得真早。"
"在等人。"江言一不好意思地笑笑，手指紧张的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还停留在与措那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她半小时前发的："我到哲蚌寺门口啦！"——依然显示未读。
太阳渐渐升高，寺院的轮廓在晨光中越发清晰。白墙红檐的建筑群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宛如一座微缩的圣城。五彩经幡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古老的低语。空气中弥漫着酥油、藏香和晨露混合的气息，清冽而神秘。
江言一看了看表，已经等了四十分钟。或许他不会来了？或许那条信息只是随口一说？她咬着下唇，犹豫要不要再发一条信息询问。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山路上。即使隔着百米距离，那个挺拔如松的轮廓也绝不会认错。措那风马今天穿着深褐色的藏袍，衣襟和袖口绣着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却又轻盈得仿佛不染尘埃。
江言一的心跳瞬间加速，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面颊。她下意识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高高举起手臂挥舞："措那！这里！"
远处的身影微微一顿，似乎认出了她的声音。即使隔着这么远，江言一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的重量。措那没有加快脚步，依然保持着那种不紧不慢的节奏向她走来，但江言一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腕间的佛珠。
"早上好！"当他终于走到面前时，江言一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
措那的目光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上停留了一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高原清晨很冷。"
"没关系，我穿得很厚！"江言一转了个圈，展示自己的冲锋衣，然后突然打了个喷嚏。
措那沉默地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条深褐色的羊毛围巾，递给她："围着。"
江言一愣住了。围巾看起来是手工编织的，边缘有些磨损，但很干净，散发着淡淡的柏木香气——和措那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柔软的羊毛触感让她指尖发麻。
"谢谢..."她将围巾绕在脖子上，顿时被温暖和那股熟悉的气息包围，脸颊更烫了，"这是你的围巾吗？"
措那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寺院大门："跟上。"
哲蚌寺内部比外观更加宏伟。穿过曲折的回廊，措那带着她来到主殿前。巨大的鎏金佛像肃穆庄严，低垂的眼睑仿佛凝视着每一个朝拜者。殿内光线昏暗，只有无数酥油灯盏跳动的火苗提供照明，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措那在殿门口停下，从袋子里取出一小包酥油，熟练地添入灯盏中。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江言一学着他的样子，也买了一包酥油添灯。滚烫的油脂溅到手指上，她小声"嘶"了一下，但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第一次来？"措那突然问，声音在低沉的诵经声中几乎听不清。
江言一点头："嗯，太震撼了。"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那些壁画...那些佛像...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艺术。"
措那的目光落在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上，嘴角微微一动，像是被她的热情感染，但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别说话，跟着我。"
他们随着朝拜的人流缓缓移动。措那在每个佛像前都会停下来，双手合十，闭目片刻。江言一偷偷观察他——在酥油灯跳动的光芒中，他的侧脸如同古老壁画中的神祇，沉静而遥远。当他闭眼时，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整个人仿佛与这庄严肃穆的氛围融为一体。
离开主殿后，阳光重新洒在身上，驱散了殿内的阴冷。措那带着她穿过几个院落，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偏殿。这里几乎没有游客，只有几个***在低声诵经。
"这是..."江言一刚要发问，措那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安静。
他们站在廊下，听着诵经声如潮水般起伏。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某种超越语言的韵律，直击心灵深处。江言一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了这神圣的时刻。余光中，她看到措那闭着眼睛，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阳光透过经幡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诵经结束后，措那才开口："这是***修习的地方。"
"你经常来这里？"江言一小声问。
措那点头，目光投向远处的雪山："每周一次。"
"那...我下次还能一起来吗？"江言一鼓起勇气问道，手指紧张地绞着那条红色围巾的流苏。
措那转头看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江言一以为又要被拒绝时，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你想来就来。"
这个简单的回应让江言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绽开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太好了！我保证不打扰你...呃，尽量不打扰。"
离开哲蚌寺时已近中午。阳光变得炽烈，晒得人脸颊发烫。江言一解下围巾要还给措那，他却摇摇头："风大，围着吧。"
"那你呢？"
他们在寺外的石阶上站了一会儿，周围是来来往往的朝圣者和游客。江言一鼓起勇气："我知道八廓街有家很棒的甜茶馆，要不要...一起去？"
措那的目光扫过她期待的脸，又迅速移开："有事。"
"哦..."江言一努力掩饰失望，"那改天？"
措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回学校注意安全。"然后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江言一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那条还带着措那气息的围巾。虽然被拒绝了，但今天的进展已经远超预期——她知道了措那每周都会去哲蚌寺，而且默许了她的陪伴。这简直像是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窥见了那个神秘世界的一角。
接下来的两周，江言一成了哲蚌寺的常客。每周三清晨，她都会准时出现在寺院门口，裹着那条围巾，手里捧着两杯热腾腾的酥油茶。措那从不提前告知是否会来，但每次都会出现，有时只是简单点头致意，偶尔则会带她去一些游客罕至的偏殿和经堂。
"措那！你看，今天酥油灯的火焰跳得特别欢快！"江言一站在甘丹颇章殿内，指着供桌上的一排灯盏小声说。
措那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是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风向。"
"才不是呢！"江言一笑着摇头，"是佛祖听到我的心愿了。"
措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什么心愿？"
"秘密。"江言一狡黠地眨眨眼，然后迅速转移话题，"对了，辩经场下午有活动吗？我想去看看。"
措那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纵容她的好奇心："三点。"
"太好了！你会去吗？"
"有事。"
这几乎成了他们的固定对话模式——江言一热情洋溢地提议各种活动，措那简短地拒绝，但从不阻止她跟随自己去那些安静神圣的角落。有时江言一会想，也许他只是懒得赶走自己这个跟屁虫。但每当这个念头浮现，措那又会做出一些微小但温暖的举动——递给她一条围巾，提醒她系紧鞋带，或者在她气喘吁吁爬台阶时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
下午三点，江言一独自来到辩经场。宽阔的广场上，数十位红衣***分成几组，正在进行激烈的辩经。他们击掌、跺脚，声音洪亮地抛出问题，然后迅速回应。虽然听不懂藏语，但那种对知识的热情和思辨的活力深深感染了江言一。她站在人群边缘，看得入迷。
"听不懂？"
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言一猛地转头，措那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经书。
"你不是说有事吗？"她惊喜地问。
措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指了指正在辩论的一位年轻***："他们在讨论"
接下来的半小时，措那用简单易懂的语言为她解释辩经的内容和规则。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的，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江言一努力集中注意力听讲，但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了他的声音。
"明白了吗？"解释告一段落，措那问道。
江言一老实摇头："有点复杂...不过你讲得真好。"她仰头看着他，阳光为他长长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你以前是***吗？"
措那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江言一读不懂的情绪。他转开视线，手指下意识地拨动佛珠："不是。"
察觉到气氛突然变得凝重，江言一赶紧转移话题："我饿了，听说寺外的酸奶特别好吃，要不要——"
"该回去了。"措那打断她，声音恢复了最初的疏离
江言一咬着下唇点点头。每次当她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近时，措那就会像这样突然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将她推开。但奇怪的是，他从未真正拒绝她的靠近，只是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江言一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措那。他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侧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如同镀了一层金箔，美得不真实。那串佛珠在他手中缓缓转动，一颗接一颗，仿佛在默数着什么。
"措那，"江言一鼓起勇气打破沉默，"谢谢你今天为我讲解。"
措那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夕阳的光线为他深邃的眼睛增添了一抹温暖的琥珀色："不客气。"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江言一的心像被蜂蜜浸泡过一般甜滋滋的。她低头掩饰嘴角的笑意，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围巾的流苏。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窗外的雪山被夕阳染成了粉红色，美得让人屏息。
这一刻，即使措那依然神秘而疏离，即使他随时可能再次筑起那道无形的墙，江言一也觉得心满意足。因为在这片离天空最近的土地上，她正一步步走进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世界，走近那个如雪山般神秘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