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顾言是被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惊醒的。那声音很轻，像是羽毛扫过门板，但在宿醉般的疲惫和高度敏感的神经下，却清晰得如同擂鼓。
他昨晚几乎没睡。林晚破碎的哭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直到天色蒙蒙亮才勉强合眼。
土豆也听到了动静，警惕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但没有吠叫，只是不安地在玄关踱步。
顾言的心猛地一沉。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再次凑近了猫眼。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空荡荡的楼道，和窗外透进来的、灰白色的晨光。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难道还指望她一直在雨里站到天亮吗？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准备转身回去补个觉。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门把手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动作顿住。他迟疑地拧开门锁，将门拉开一条缝。
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桶，正静静地、突兀地悬挂在他家的门把手上。桶身上还贴着一张***的便利贴，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
顾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伸出手，取下沉甸甸的保温桶和那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的字迹他很熟悉，是林晚的，一笔一划写得有些用力，甚至透出纸背，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
【顾言：
听说你最近胃又不舒服了。熬了点小米粥，养胃的。
趁热喝。
——林晚】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煽情的道歉，甚至没有落款日期。简洁得不像她以往的作风。
顾言捏着那张单薄的纸条，站在清晨的冷风里，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他低头看了看保温桶。很普通的款式，甚至有些旧了，像是用了很久。他记得，这是他们刚同居时，她兴致勃勃买回来的，说以后要每天给他做爱心早餐。结果用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因为早起太痛苦而放弃了，保温桶也被塞到了橱柜最深处吃灰。
现在，它又出现了，里面装着据说“养胃”的小米粥。
“听说”？听谁说？他们共同的朋友圈就那么大，谁会跟她透露他的近况？是哪个“叛徒”？
顾言的第一反应是烦躁。这种无孔不入的“关心”，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让他感到窒息和被冒犯。她以为这样的小恩小惠就能弥补过去吗？就能让他忘记她当初那句“我累了，看不到未来”有多伤人吗？
他几乎想立刻把保温桶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扔进楼道的垃圾桶。
但手指碰到桶身，传来的温度却让他顿住了。不是滚烫，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温热的暖意，透过金属壁，熨帖着他冰凉的指尖。
她……算准了他大概醒来的时间？或者，这粥已经送来有一会儿了，她一直等在楼下，估摸着他该醒了才挂上来？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他心里那点坚硬的烦躁，莫名地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拧着眉，提着保温桶回了屋。土豆好奇地凑过来嗅闻。
放在餐桌上，他盯着那个蓝色的桶，像盯着一个棘手的难题。
喝？岂不是如了她的愿，让她觉得这种办法有效？
不喝？倒掉？……似乎又有点……浪费粮食？而且，万一土豆误食了怎么办？
最终，他采取了折中方案——他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清甜的小米香气扑面而来，粥熬得恰到好处，米油都熬了出来，上面还细心地撒了几颗枸杞。
看起来……确实很养胃。
他面无表情地拿来了土豆的食盆，将里面还温热的狗粮倒掉，然后——把整整一桶小米粥，全都倒了进去。
“吃吧。”他拍了拍土豆的大脑袋，语气平淡无波，“你林晚阿姨给你的加餐。”
土豆欢快地摇着尾巴，毫无心理障碍地埋头苦干起来，吃得啧啧有声。
顾言就站在旁边，看着土豆狼吞虎咽，心里有一种幼稚的、近乎报复的快感：看，你精心熬的粥，最后进了狗的肚子。
但快感之后，是更深一层的空落和自嘲。他这是在跟谁较劲呢？
这一天，顾言过得有些心不在焉。工作时总会下意识地看向手机，或者留意门口的动静。但一整天，林晚没有再出现，没有信息，没有电话。仿佛那个清晨的保温桶，只是一个幻觉。
然而，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那个浅蓝色的保温桶，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雷打不动地，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他家的门把手上。
有时是小米粥，有时是南瓜粥，有时是加了山药的红枣粥。便利贴上的内容也极其固定，永远是那句“趁热喝”，和她的署名。
她不再按门铃，不再敲门，甚至不再试图与他直接对话。只是用这种沉默的、固执的方式，刷着存在感。
顾言从最初的烦躁，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甚至生出一种诡异的习惯。每天早上开门取“早餐”（然后大部分进了土豆的肚子），成了他一天开始的某种仪式。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评估今天粥熬得怎么样：“今天水放多了，太稀。”或者“枸杞放多了，有点甜。”
这种变化让他感到心惊。他发现自己筑起的心防，正在被这种日复一日的、无声的“渗透”一点点腐蚀。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一周后的周末清晨。顾言因为前一晚加班，起得比平时晚了些。他打开门，习惯性地去取保温桶，却发现门把手上空空如也。
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她终于放弃了”的轻松，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失落和……担心？
她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
这个念头让他一整天都坐立难安。他几次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却许久未曾拨打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始终按不下去。
他凭什么关心她？又以什么身份？
傍晚，他鬼使神差地牵着土豆，在她家楼下附近“路过”了一圈。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攫住了他。
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那个空荡荡的门把手，和她苍白的、被雨淋湿的脸。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想给她发条信息问问的时候，手机突然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林晚。
顾言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抓起了手机。
点开。
林晚：【顾言，不好意思，今天早上公司临时有急事，起得太早，没来得及熬粥。你……自己记得吃点东西，别饿着胃。】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心翼翼的表情包。
顾言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床头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心里那股憋了一整天的、无处发泄的焦躁和担忧，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转化成了滔天的怒火。
她没事。她只是忙工作。
所以，他这一整天的失魂落魄，他那些可笑的多余的担心，算什么？
林晚。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似乎，才刚刚开始真正搅动风云。而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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