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我耳边轰然倒塌。
阿凝的声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我最后的防线。我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
“不...不可能...”我颤抖着声音，“阿凝，你还活着？”
一声轻笑传来，那曾经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此刻却冰冷刺骨：“是啊，姐姐很失望吧？没想到被你抛弃在疫区等死的妹妹，不仅活了下来，还成了韩将军心尖上的人。”
韩将军粗犷的声音响起：“心儿，要如何处置她？全凭你高兴。”
我茫然地转向声音来源，无光的双眼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光线：“阿凝，我没有抛弃你...那场瘟疫，我拼尽全力救你...”
“闭嘴！”她突然厉声打断，“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谎言吗？当年你为了独吞家产，故意带我去疫区，又在我病重时偷偷逃走。若不是韩将军路过相救，我早已曝尸荒野！”
我浑身冰凉，终于明白了一切。原来在阿凝心中，我是如此不堪。原来这些年，她一直恨着我。
“不是这样的...”我声音嘶哑，“阿凝，你听我解释...”
“解释？”她冷笑，“好啊，那你解释解释，为何你独自一人活着回了家？为何族中分给你的那份家产，你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我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当年我回到族中，确实收到了一笔钱，那是父母临终前留给我的。我本想等阿凝康复后与她平分，却再也没有等到那一天。
而现在，这笔钱成了我“谋害亲妹”的铁证。
“无话可说了？”阿凝——心儿的声音带着胜利的轻快，“将军，我想让姐姐留在府中。毕竟，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韩将军哈哈大笑：“心儿真是善良！好，就依你。来人，带这位...侧妃娘娘去西厢偏院。”
一只粗糙的手抓住我的胳膊，粗暴地拖着我向前走去。我跌跌撞撞，无数次险些摔倒，却无人搀扶。
西厢偏院比镇北王府的柴房好不了多少。我被推进一间冰冷的屋子，门在身后“砰”地关上。
“心儿姑娘吩咐了，您就住这儿。”仆役的声音毫无温度，“每日会有人送饭来，没事别到处乱走。府里规矩多，冲撞了贵人可不好。”
我摸索着走到床边，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
阿凝还活着。这个认知让我心中五味杂陈。喜悦与痛苦交织，像两条毒蛇撕扯着我的心脏。
她恨我。她相信是我抛弃了她。
而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在将军府的第二天，我被带去见心儿。
她坐在温暖的花厅里，我站在冰冷的石地上。尽管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她投来的审视目光。
“姐姐在将军府住得可还习惯？”她声音轻柔，却带着刺。
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阿凝...”
“叫我心儿。”她冷冷打断，“阿凝已经死在疫区了。”
我低下头：“心儿姑娘...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我离开时，你还在发烧，我说我会带药回来...”
一声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打断了我。
“带我回来？”她声音陡然拔高，“你明明说你去去就回！可我等了三天三夜，等来的却是疫区被封的消息！若不是韩将军的队伍正好路过，强行打开了封锁区，我早就饿死在那里了！”
我震惊地抬头：“疫区被封？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冷笑，“姐姐演得真好。不过没关系，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是韩将军最宠爱的人，而你...不过是个被送来送去的盲妾。”
她站起身，脚步声轻轻靠近。一股熟悉的淡淡花香飘来——那是她从小就喜欢的茉莉香。
“将军很宠我，我说什么他都信。”她在我耳边轻声说，“所以姐姐最好安分守己，否则...我不确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僵在原地，感受着她话语中的威胁。
“为什么...”我声音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轻笑一声：“为什么？因为我想让姐姐也尝尝，被最亲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脚步声远去，花厅里只剩下我一人站立。冰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在将军府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我被安置在西厢最偏僻的院落，只有一个年迈的哑婆照顾我的起居。每日的饭菜粗糙难以下咽，寒冬里炭火也总是短缺。
更痛苦的是，我时常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那是阿凝和韩将军。
有时，她会特意来我院中，描述她与将军的恩爱，描述她如今的风光。
“将军说，等开春就正式娶我为妻。”那天，她坐在我院中唯一的椅子上，语气轻快，“他说不在乎我的出身，只在乎我这个人。”
我沉默地坐在石凳上，无光的双眼低垂。
“姐姐不为我高兴吗？”她问。
“我为你高兴，阿凝。”我轻声说，“只要你幸福，我就高兴。”
她突然沉默，然后猛地站起身：“别叫我阿凝！”
茶杯摔碎在我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我的裙摆。
“你不配叫这个名字！”她声音尖锐，“你知道在疫区等死的那三天，我是怎么过的吗？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发着高烧，喊着你的名字...可你始终没有回来！”
我紧紧握住颤抖的双手：“我真的不知道疫区被封...我回去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我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她冷笑，“然后你就心安理得地继承了家产，过着好日子？”
我无法再辩解。在她构建的真相里，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她平息了怒气，重新坐下：“不过这些都过去了。现在我有将军疼爱，什么都不缺。姐姐就安心在府中住下吧，毕竟...你这样的瞎子，离开将军府又能去哪里呢？”
她语气中的轻蔑像针一样刺入我的心脏。
是啊，一个双目失明的弃妇，能去哪里呢？
那日傍晚，韩将军突然来到我的院落。
我正坐在院中摸索着辨认一些草药——这是哑婆偷偷帮我找来的，是我在将军府唯一的慰藉。
沉重的脚步声让我警觉地抬起头。
“你在做什么？”韩将军的声音响起，带着审视。
我慌忙将草药藏入袖中，站起身行礼：“将军。”
他走近，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心儿说你在院子里鬼鬼祟祟地摘取毒草，我原本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我心中一惊：“不是的，将军，这些只是普通的草药...”
“够了！”他厉声打断，“我看在心儿的面子上收留你，不是让你在府中行诡计的！”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说！你是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镇北王把你送给我，是不是别有用心？”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不...我不是...”
“将军！”阿凝的声音突然响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韩将军松开我的手，转向她时语气立刻柔和下来：“心儿，你怎么来了？这里冷，别冻着了。”
阿凝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我听说姐姐身体不适，特地来看看。将军，姐姐她...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了？”
韩将军冷哼一声：“她在院子里摘取毒草，不知有何居心！”
“毒草？”阿凝故作惊讶，“姐姐，你为何还要做这种事？在王府时就是因为这个被王爷责罚，怎么还不长记性？”
我僵在原地，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她不仅要我活着受苦，还要一点点剥夺我最后的生存意义。
“不是我...”我声音微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辩解都是徒劳。
“看在心儿的面上，这次饶过你。”韩将军冷冷道，“但从今日起，不许你再接触任何草药。若再被发现，严惩不贷！”
他们相携离去，留下我独自站在寒冷的院落中。
袖中的草药不知何时散落在地，被我无意识地踩在脚下。
最后的光明，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