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沙篇我出生那年，大漠下了百年不遇的寒沙雪。
父亲将刚出生的我裹在狼皮襁褓里，用弯刀在帐篷柱上刻下一道深痕。"
沈寒沙，"他对着呼啸的风雪说，"你要比这大漠最利的刀还要锋利。"
我五岁握刀，七岁见血。
十二岁那年，父亲被十八个仇家围在鸣沙山下。
我握着比他手臂还长的弯刀冲进战圈，刀刃卷了十三处缺口，最终和他背靠背站在满地残肢中央。"
好丫头。"
父亲抹去溅在我睫毛上的血，"记住，大漠的刀只相信三样东西——速度、力量和活下去的执念。"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的刀会为了一个江南剑客迟疑。
遇见江浸月那天，我正在追杀"血手阎罗"崔九。
那恶贼盗了我父亲墓中的陪葬宝刀，我追了他七天七夜，终于在江南地界截住了他。
烟雨朦胧的竹林里，我的刀锋离崔九咽喉只差三寸，一柄青锋剑却横空而来。"
铛"的一声，火星四溅。
我虎口发麻，弯刀在雨中发出嗡鸣。"
姑娘何必赶尽杀绝？"执剑的白衣公子站在青石上，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像一串碎玉。
我冷笑："江南的剑都爱多管闲事？"话音未落，刀已劈向他的手腕。
二十招过后，我的刀尖挑飞了他的斗笠。
他束发的缎带断裂，黑发披散在雨中，露出一双让我想起月牙泉水的眼睛。
崔九趁机逃了。
我气得一刀劈断身旁的毛竹。"
你知不知道他盗了什么？那是我父亲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把刀！"白衣公子的剑突然垂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帕，轻轻按在我不知何时流血的手背上。"
在下江浸月，"他说，"我会帮你找回那把刀。"
他的手比江南的雨还凉。
江浸月篇我出生时，浸月山庄的荷塘正倒映着上弦月。
母亲说这是吉兆，取"静影沉璧"之意为我命名。
三岁握剑，七岁能背诵《剑经》全篇。
父亲在我十五岁生辰那日，将祖传的"沉水"剑系在我腰间。"
浸月，"他***剑鞘上的水纹，"江南的剑讲究'藏'字诀。
最利的锋芒要藏在最柔的水里。"
我二十岁那年，全庄七十三口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
我在外游历逃过一劫，回来时只见荷塘里浮满尸体，月光照得水面像铺了一层碎银。
凶手只留下一枚染血的狼头玉佩，系在我母亲被割断的咽喉上。
从此我的剑再不出鞘，直到在竹林遇见那个大漠来的女子。
她挥刀的姿态让我想起沙漠里的***，每一寸力道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决绝。
我的"沉水"剑第一次在对手面前震颤——不是畏惧，而是共鸣。
当她挑飞我斗笠的瞬间，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到她手腕内侧有一道新月形伤疤，与我母亲临终刻在桌角的记号一模一样。"
在下江浸月，"我听见自己说，"我会帮你找回那把刀。"
她叫沈寒沙，手掌粗糙温暖，指节处全是握刀留下的茧。
我带她回临时租住的小院，她盯着檐角悬挂的铜铃看了许久。"
大漠没有这么精巧的东西，"她说，"我们那里只有驼铃。"
深夜我为她包扎手上的伤，发现她腰间露出一角玉佩。
借着烛光，我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只狰狞的狼头。
沈寒沙篇江浸月的院子种满海棠。
夜里风雨大作，花瓣扑簌簌打在窗纸上，像无数柔软的小手在敲门。"
你睡榻上。"
他把唯一干燥的被褥推给我，自己抱了张席子要去外间。
我一把拽住他手腕："大漠儿女没这么娇气。"
结果我们隔着一臂距离各自和衣而卧，听着对方呼吸声直到天明。
清晨我发现他在院中练剑。
江南的剑法真奇怪，明明每一招都能取人性命，却偏要绕个婉转的弧度。
我忍不住抽出刀来："试试？"三十招后，他的剑尖点在我喉前三寸，我的刀横在他腰间。
我们同时收势，他鬓角沁出汗珠，在阳光下像荷叶上的露水。"
你父亲，"他突然问，"是不是叫沈擎苍？"我刀鞘"当啷"落地。
这是七年来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父亲的名字。"
你认识他？"江浸月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他弯腰捡起我的刀，手指在刀柄的狼头纹上摩挲。"
这把刀，"他轻声说，"应该饮过很多血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父亲确实杀人如麻，但每一条命都有不得不取的理由。
就像他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的："寒沙，大漠的规矩很简单——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雨又下了起来。
江浸月突然抓住我腰间的玉佩："这个，哪来的？""父亲留给我的。"
我拍开他的手，"怎么了？"他的剑毫无预兆地出鞘，将我逼退到墙角。
剑锋抵着我咽喉时，我看到他眼中翻涌的黑暗。"
七十三口，"他声音嘶哑，"你们父女睡得可还安稳？"江浸月篇我本该立刻杀了她。
剑尖已经刺破她咽喉的皮肤，血珠顺着"沉水"剑的血槽滚落。
但她居然在笑，嘴角扬起像大漠的弯刀。"
要杀就杀，"沈寒沙说，"别摆这副表情。
我们大漠人报仇，从来不给仇家哭丧的机会。"
我的手在抖。
这不对，江南的剑客不该发抖。
父亲说过，出剑时要像月光照水，心中不能有一丝涟漪。"
七年前的中秋夜，"我一字一句地问，"沈擎苍为什么血洗浸月山庄？"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不可能！那年父亲带我在昆仑山闭关......"我扯开她衣领，狼头玉佩在锁骨下方泛着冷光。
玉佩背面刻着"浸月"二字，正是我父亲的手笔。"
这是庄主令，"我冷笑，"你父亲不仅杀人，还偷东西。"
沈寒沙突然暴起，刀背重重磕在我腕骨上。
我们滚倒在雨地里，她骑在我腰间，刀横在我颈动脉处。"
听着，"她喘着粗气，"我父亲这辈子只做过一件亏心事。”
“他从血泊里救出一个孩子，却因为那孩子腰间挂着仇家的玉佩，不得不将人打晕留在客栈。"
雨水流进我眼眶。
七年前我确实在客栈醒来，浑身是血却不记得发生过什么......沈寒沙的刀突然歪了。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我这才发现她后背插着三枚毒镖——崔九的独门暗器。
接住她瘫软的身体时，我摸到她后背一道陈年剑伤。
位置、长度，与当年刺穿我母亲的那剑分毫不差。
江浸月篇沈寒沙的身体在我怀里越来越沉。
崔九的毒镖在雨中泛着诡异的蓝光，她后背的衣裳已经被血浸透，黏在我掌心像一团将熄的炭火。
我本该松手——这是沈擎苍的女儿，是戴着浸月山庄血铸玉佩的仇人——可我的手臂却不受控制地收紧。"
撑住。"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
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笑声，嘴角血沫在雨中晕开。"
江南剑客...都这么...优柔寡断？"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手中弯刀"锵啷"砸在青石板上。
雨越下越大。
我抱起她冲回屋内，她的头无力地垂在我臂弯，发梢滴下的水混着血色，在木地板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痕。
解她衣衫时，我手指发颤。
不是为男女之防，而是她腰间赫然露出一道三寸长的旧伤——与当年刺穿我父亲胸膛的剑伤角度完全一致。
证据确凿，我该立刻用沉水剑了结这段恩怨。
可当她开始高烧说胡话，是："爹…...玉佩不能给...…他们会杀那孩子…..."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我盯着案上狼头玉佩，突然发现狼眼处有极小的机关痕迹。
这不对，浸月山庄的玉佩从来都是整玉雕琢...…"冷…..."沈寒沙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指甲抓破了床褥。
毒镖周围的血管已经呈现蛛网状黑紫色，是西域奇毒"朱颜改"的症状。
我猛地站起身——沉水心法能解百毒，但需以剑脊为媒，将真气渡入患者经脉。
祖训明令禁止心法外传，更何况是对仇人之女。
窗外惊雷炸响，照得她惨白的脸上一片青蓝。
她开始抽搐，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枕上绣的海棠。
我闭眼握住沉水剑，剑身传来的寒意让我想起母亲临终时冰凉的手指。"
我这是为查清真相。"
我对虚空中的亡魂解释，将剑脊贴上她后背。
沈寒沙篇我梦见自己沉在月牙泉底。
水很冷，但比不过父亲咽气那晚的大漠风雪。
他胸口插着半截断剑，把狼头玉佩塞进我手里。
物件关系着...…七十三条人命…...去找.…..江.….."记忆在这里总是模糊。
现在梦境却突然清晰起来——父亲说的不是"江家"，而是"江家孩子"！猛地睁眼，剧痛立刻从后背炸向四肢百骸。
我发现自己俯卧在陌生床榻上，后背衣物被剪开，某种清凉气流正在伤口处盘旋。
想要翻身，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按住肩头。"
别动。"
江浸月的声音，"毒还没排尽。"
我这才发现他右掌贴在我***的后背，沉水剑横在我们之间，剑身泛着奇异的水波纹。
江南剑派的内功心法？父亲说过这是他们镇派之宝，传子不传女。"
为什么救我？"我嗓子哑得像吞了沙。
他的手指在我伤口上方停顿了一下。
透过睫毛缝隙，我看到他额角密布的汗珠，和紧抿到发白的嘴唇。"
你昏迷时，"他慢慢说，"喊了七十三这个数字。"
床头的狼头玉佩被雨水洗过，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光。
我突然明白过来："你以为我父亲杀了七十三人？""我亲眼看见沈擎苍的刀插在我母亲胸口！"他猛地加重手上力道，我疼得眼前发黑，却笑出声来。"
蠢货…..."我喘着气，用的是.…..弧形弯刀...…***伤口.…..是直的..."江浸月的手突然僵住。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江浸月篇门外站着苏挽晴。
七年不见，她依旧撑着那把绘有白梅的油纸伞，只是伞骨下露出一截缠着白布的剑柄。"
浸月哥哥，"她微微颔首，"听说你在查当年的事？"我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屋内景象，却听沈寒沙在身后冷笑："未婚妻？"这才想起我们的婚约在灭门后早已名存实亡。
苏挽晴的视线越过我肩膀，突然变色："狼头玉佩？"她快步进屋，竟从袖中掏出一块几乎相同的玉佩，只是狼眼处镶嵌的是红宝石而非黑曜石。"
三年前我在黑市查到，"她将两块玉佩并排放置，"这是'血狼帮'调兵符，合二为一才能显现密文。"
说着转动两块玉佩的狼眼机关，月光下竟在地板上投出一幅微缩地图。
我父亲临终前说...…这玉佩关系七十三条人命…..."我们三人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窗外雨停了，檐角滴水声清晰可闻。
苏挽晴突然拔剑挑开沈寒沙的衣领——她锁骨下方赫然有个新月形疤痕。"
这就对了。"
苏挽晴的声音发颤，"当年被救走的孩子是你。
江伯母临死前用簪子在你身上留的记号。"
我握剑的手突然失去力气。
记忆如潮水涌来——七岁那年母亲带我拜访的神秘客人，父亲连夜转移的檀木匣子，以及...…血案那晚我在火光中看到的，凶手右腕上的蛇形刺青。"
崔九…..."我喃喃道。
沈寒沙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她掌心滚烫，眼中却闪着刀锋般的冷光："明天日出前，我能让你见到活着的崔九。"
沈寒沙篇我带着满背毒伤在屋顶飞奔时，心里把江浸月骂了十八遍。
这个看似文弱的江南剑客，居然能用轻功稳稳扶着我胳膊，每一步都恰好借给我半分力。
我们循着苏挽晴给的线索追到城南赌坊，血腥味已经飘到街上。
踹开厢房门的瞬间，崔九正往窗外扔火折子。
账册烧了一半，但他右腕的蛇形刺青在火光中清晰可见。
我的刀比江浸月的剑快了一步，直接钉穿他手掌将他定在墙上。"
说说七年前中秋夜。"
我揪住他头发，"谁指使你们冒充大漠刀客？笑着吐出血沫："沈姑娘..….你爹到死都守着那个秘密…..."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七窍流出黑血——齿间藏了毒囊。
江浸月一把掰开他下巴，但为时已晚。
濒死的崔九却突然抓住我衣襟，用最后气力嘶声道："...…剑冢...…狼符...…别让苏家…..."尸体倒地时，有什么东西从他怀中滚出。
江浸月捡起半块烧焦的绢布，上面残留着浸月山庄的徽记和一串数字。"
是剑谱页码。"
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我家祖传的《沉水剑诀》…..."回程时天已微明。
我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江浸月突然在我面前蹲下："上来。"
"我能走。"
"你速度慢了三分。"
他头也不回，"要想亲手查清真相，就别死在这儿。"
趴在他背上时，我闻到他衣领间淡淡的沉香气。
这个固执的江南剑客，颈后有一颗很小的朱砂痣，随着步伐在晨曦中若隐若现。"
江浸月，"我昏沉地问，"如果最后发现…...我们注定是仇人怎么办？"他脚步未停，声音混在早市渐起的嘈杂中："那我会选个晴天杀你...…大漠的规矩，不是吗？"我无声地笑了。
真是个傻子，大漠明明从不下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