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系外宜居行星的单人探索任务中，我莫名昏迷。再睁开眼，我被告知自己已荣归故里，
于三天前重返地球。可绑定我身份的生物芯片向我透露了一个令我匪夷所思的信息。
「两年前，于希曾用仿生体接收了你的记忆。」（1）头…好痛…我到底在哪？
强撑着睁开双眼，我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宁静而明亮的单人病房。
旁桌上放着我最喜欢的白雏菊，多年未见的阳光刺进来，照得我有些恍惚。
星际航行可能会出现失忆的症状吗？虽知道自己已在格利泽832恒星系执勤三年，
但对其中经历我却毫无记忆。如果不是生物芯片会记录我的各种操作，
我可能真的会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一场大梦。在我昏迷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我愣神之际，
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女人突然推开了门。她绑着高马尾，
走进来时头发和那栗色的发带一晃一晃，看得出来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但在与我对视的那一刻，那白净绝美的脸庞却充满惊恐，她用颤抖的手指着我说：「宋理？
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我顿时被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她知道我的事情？
顾不上虚弱的身体，我一个猛子就从床上坐起来想抓住她问个清楚，
结果因为头晕重重摔在地上。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时她就突然像个犯了错的小女孩一样，
慌慌张张地丢下档案就朝我跑过来。「老大！！！你没事吧？对不起呜呜呜……」老大？
「你，是梁馨？」（2）听到这没大没小的称呼，
我突然意识到此人正是航天队里由我和于希领养的队长遗孤——梁馨。
由于如今的量子超光速通信技术尚不成熟，我无法以图像的形式与地球联系，
自然也不能时刻亲眼看到亲友的近况。
这小屁孩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啊……「你能不能别扯我的衣角了。」「嘿嘿老大，
我就是觉得你太闷了想给你找点乐子嘛。怎么样！惊不惊喜！」
「你这是惊吓……赶紧给我扶床上，不然我真得死了。」我翻了个白眼，
有气无力地回复道：「嘿嘿，小的这就来。」她脸上堆笑，谄媚地将我扶到床上。
靠着柔软的枕头，我这才感觉头晕减轻了许多。刚刚我甚至有了呕吐的冲动，按理说，
一个训练有素的宇航员怎么也不会有这种行为。「你手机打开日历给我看看。」「呐~」
2206年8月28日13：31：57十一年，比原定计划多了三年吗？
盯着那不断跳动的时间，我双手环胸，全身冰凉。在昏迷状态的我怎么可能修改原本的航线？
产生虫洞的位置根据余夕极限只会存在极小的偏差，
飞船在返回太阳系后又只有固定的召回轨迹。偏离航线造成的时间误差根本不可能存在。
「我到底昏迷多久了？」「啊？就三天不到啊，你大前天才从光帆飞船上下来的。
老大你不是傻了吧？你那个时候还跟我通话了呢。」不，
那绝对不是我……「哦哦我刚醒脑子不清楚，现在想起来了。」我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接着笑着开口：「你于姐呢？最近这两年她还好吗？」「啊，
在你返程阶段她好像一直都在封闭实验，我都没怎么见过她。」梁馨挠了挠头，
突然就露出惊诧的表情，「呀！我忘记告诉于姐了，她知道你醒了一定很开心！
我这就去叫她。」是这样吗，于希？看着门外那个雀跃的背影，
我突然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心念一动，只绑定我一人的生物芯片被唤醒，
最近五年内只有一条信息。「两年前，于希曾用仿生体接收了你的记忆。」
（3）若我还在系外，他们没可能找到我。可假设我那时已身处太阳系，
他们怎么可能浪费资源飞往宇宙，就为了提前见到一个必然能按召回轨迹回来的人。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我」至少在两年前就已回到地球。我突然感觉世界无比荒诞，
如果我真的还活着，那他们为什么要把我藏起来这么久。如果我已经身葬太空，
那么现在的我，真的还是我吗？我木木地盯着死寂的墙面，一生的记忆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作为梁馨监护人的我已经错过了她的成长，甚至「我」可能也跟梁队一样错过了她的未来。
幸好她不会对我起疑，毕竟她绝不会知道意识数据的事。在系外宜居行星的大规模开拓前，
那都是航天组高层和特殊航天员才知道的绝密。创造数字生命？可笑至极！
我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探索未知的行星？
就是因为我对成为这种有悖人伦的电子宠物感到无比恶心……但不可否认，
在认出梁馨的一瞬间，我竟然有点庆幸自己上传了意识数据。无论我有没有死，
我都能用家人的身份陪着梁馨，我都能用宇航员的身份继续为地球奉献自己，
这是我答应梁队的事情，也是我生命的答案。只是，于希，
余夕……你究竟会为了人类的文明付出多少呢？为了胜利你敢不敢牺牲所有？
（4）过了一段时间，门忽然开了。我正浑身紧绷，却突然发现来者并非于希。
「怎么了宋指令长，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身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笑着朝我开口。
我察觉到了他的拘谨，毕竟在那件事之后，他就很少对梁馨以外的人笑过。
「别揶揄我了章大队长……总共就我一个人出任务，我能给谁指令啊？你来找我有事？」
「哦，我刚从档案库出来，撞到梁馨那小丫头了，听说你醒了。」
他缓缓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我不知想起了什么事，好像忽然有些犹豫。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雷厉风行，算尽天机。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
两个闷葫芦此刻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的眼神飘忽，略带一丝怜惜。沉默良久，
他苦涩道：「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我老了，坐在如今的位置上却没了当年的锐气，
对不起。」「不章大队长，我，不，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咽了口唾沫，
看着这个明明才50出头就已经满头白发的老航天，突然有些语无伦次。他跟我一样，
是极少数能适应光帆飞船的人类。（5）2185年，
因局部核战争引发数座超级火山连续爆发。地球再次进入冰川期，
可支撑剩余人类存活的时间已不足两百年。为了验证人类是否可以摆脱太阳系桎梏，
找寻新的栖息地，航天大国们派出了半数以上的特级航天员飞往奥尔特星云。
而唯一完成任务并活着回到地球的，就只有章守仁章队一个人。章队的父母早逝，
而他一生未娶，可以说，无论何地他都举目无亲。返程后，他受命担任航天大队大队长，
而他唯一的兄弟梁队则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宇宙。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也不敢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经历过这些的他，看向我的眼神怎么会如此复杂酸楚？
那绝不仅仅是愧疚，似乎还有一种无可奈何。身为航天大队的大队长，
大部分计划都必须由他过目，他肯定知道什么，所以才会来见我。
可他真正想透露的究竟是什么呢？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他的座位底下多了一张卡片。
我猛然惊醒。——那是档案室的密钥！下一刻，我迅速地把密钥藏到枕头下，
小心观察着已经走到门口的章队。就在这时，章队猛地回头，与我的目光直接接触。「宋理，
你会一直站在人类一边吗？」他的眼神冷静而锋锐，
像一头被逐出狼群后依旧沉着孤傲的老狼，随时准备着搏命的猎杀。我先是被吓得一愣，
随后又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章队，当年了无牵挂的你，是为了什么受命于人呢？」
「当年的梁队又是为什么力排众议把我和于希吸收进航天组呢？为了失去自己的升职机会？」
「你知道，我是个孤儿，一生都靠他人托举，没有目标的我只会不遗余力地回应恩人的期待，
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做出不愧于他们的选择，哪怕伤害我自己。」「这是我的答案。」
章队只是淡淡地微笑，随即快速离去。他跟我太像了，一样是坚定的航天派，
一样抵触数字生命。在他心里，我应该有知情权，这是航天派最后的底线，
哪怕最后计划失败，我们也要让人类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我紧紧握着密钥，
眼前再次闪过于希的身影。原本数字派的势力并不大，
但近20年来对星际航天做出最大理论贡献的人在我出发前彻底改写了这一切。
那位在十四年前推导出余夕极限初步结论的天才航天员，
提出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方案——即仿生人数字生命体系，迅速获得了大多数高层的支持。
那个人，正是于希。如果可以，我实在不想面对这位星际航天工程领域的理论翘楚。
毕竟她提出的余夕极限才是人类真正的希望。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我看向密钥，
眼神一度飘忽。或许我只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说不清。（6）换上航天组常服后，
我凭借特级航天员的身份很轻易就进入了档案室。
需要章队的密钥不仅仅是因为航天大队大队长的权限会比我高得多。
也是因为他能得到的信息才会更加可信。其实我已经有了一种更可怕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真正的我依旧待在格利泽执行任务，而「我」则成了另一项任务的执行者。
人类需要仿生人来辅助生存，但仿生人终究不是人。一个拥有了人类记忆的机器，
哪怕再能模拟人性，会超越逻辑的架构吗？
我不能接受自己的爱人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虚假的情感上，
更不能接受需要由仿生人拯救、被仿生人代替的人类文明。程序，绝不会带来生命的答案，
所以我同等地怀疑自己的存在。镇定后，我打开有关星际航行的信息，瞳孔猛然收缩。
————「夸父」计划：部分完成「燧人氏」21号光帆飞船主体因虫洞严重受损，
目前正环绕冥王星漂浮，无法召回。客体已按召回轨道重返地球。
执行人：特级航天员宋理（存活，预计已陷入植物性昏迷五年，
可能）仿生人计划已准备就绪2204年6月24日————……我正想继续浏览，
眼前的机器却突然黑屏，刹那间，一股寒意席卷全身，接着我的头被重重磕在桌上。「宋理，
有人举报你涉嫌盗取相关机密，请接受调查。」下一刻，
金属枪管的冰冷感透过皮肤直刺我的颅骨。「不要抵抗，这是可以让你迅速脑死亡的**，
举起双手，趴在桌子上，你不会有事。」我惨淡一笑，乖乖照做。
成为植物人是我早已猜到的答案，至少比死好不少，至于现在的「我」，
只是一个保有逻辑想知晓一切的机器。其实我知道章队不可能告诉我一切，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但听着手腕被铐上的声音我还是感到有些凄凉。
我为之不惜生命的选择凭什么成为审判我的砝码？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你们凭什么这么对他？！放开！」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喝止了我身后的人，
抓住我的手力道变轻，但依旧保持着控制犯人的动作。「我说，放开他。」
许是感觉到那女人言语中的冰冷，手铐终于被打开，但想来也没人会不遵守她的命令，
她毕竟是基地的决策者之一。我的脑袋被她轻柔捧起，伴随着一阵白雏菊的清香，
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张令我无数次魂牵梦绕的脸。她的眼睛湿润，
但那温柔又坚韧的眼神还是如十年前令我动容。「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走的。」
「好久……你好，于主任。」她的眼神好像在那一瞬间暗了下去，但我别无选择。
你不该来的，你的心还是不够狠，于希。他们中的某些人知道瞒不住我，也拦不住章队，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让我戴罪立功，胁迫我再次出发。
现在经验丰富还能适应光帆飞船的人太少了，你不该赌我知道真相后还会自愿出发。
「于主任，他这样毕竟违反了规则。」「是我给他的密钥，你没事的话可以走了。」
我看着于希说话时泛冷的脸，情绪复杂。在逼迫那位持枪的女监离去后，
于希带我去了她的办公室，她一路上用余光瞟了我4次，但我都假装没有看到。
那是条很长的路，能听到孩子的欢声笑语，能看到研究员、航天队的忙碌奔波。
可这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为期百年的悲怆舞剧。于希，余夕……我认同你的选择，
我们必须在所不惜。（7）「你都知道了？」于希拿着手帕正打算擦拭我的额头，
可在说出这句话后，她好像忽然顿住了，一点一点地把手帕递了出来。我恍惚地看着这一幕，
最后还是摆手谢绝，正色道：「如果后续有改良型仿生体可以量产的话，
可以结合我和章队的数据来改造，章队那边我去说服。基地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我马上就可以恢复训练。」收起手帕，于希依旧在笑，但此时明显有些勉强，甚至是苦涩，
她对我温柔地说：「先休息一会吧，我们好久没跟梁馨一起吃饭了。」「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吃饭跟训练不冲突。」「不，不急，你才刚醒，这不止是你的责任，不要这样。」
「那什么是我的责任？作为你们情感的寄托容器？还是看着那些强行上天的宇航员去死？！」
砰！忍不住的我一拳砸到桌子上，是宣泄情绪还是真的怒其不争？我分不清。
「这就是你领导全局的态度？这的所有人都朝不保夕，为什么在乎我一个人的感受？
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普通的航天员？你这样配做领导人吗？回答我啊！于希主任！」
我愤怒地开口，故意把主任两个字咬得很重。而于希只是低着头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盯着桌上的时钟，我不断挣扎在时间的流逝里。本以为自己可以用绝对的理智压制不忿，
但脑袋隐隐传来的阵痛让我根本无法思考。沉默许久后，
她缓缓开口：「系外探索任务已经暂时终止了，
现在驾驶载人光帆飞船后还能保持行动能力的人太少了，还有余夕极限的达到远不止……」
于希似乎陷入了沉思，停顿了一会后，她抬起头正对上我的目光。或许是我的错觉，
小说《余夕极限》 余夕极限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