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下课铃撕裂了教学楼的寂静。
走廊里的人潮汹涌，裹挟着喧嚣与疲惫。
沈熄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
他习惯了。
总是在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那份不属于他的热闹关在门后。
走廊的灯光昏黄，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身影堵在楼梯口。
是许愿。
她手里捧着一杯热奶茶，杯壁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看起来很暖和。
“沈熄，这个给你。”
许愿的脸上挂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沈熄的脚步没有停顿。
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径直从她身边擦过，准备下楼。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许愿脸上的笑僵住了。
她快走两步，又一次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我特意去买的，你最喜欢的芋泥波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chiffres的急切。
沈熄终于停下。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杯奶茶，视线落在她身后空无一人的墙壁上。
“我不喜欢。”
三个字，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起伏。
“可是你上次……”
“那是上次。”
他打断了她的话，显得有些不耐烦。
“拿走。”
周围还有几个没走的学生，他们的脚步慢了下来，好奇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
“那不是高二的许愿吗？又来给沈熄送东西了。”
“真有毅力啊，沈熄可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谁的面子都不给。”
“上次送水直接被扔垃圾桶了，这次不知道会怎么样。”
那些细碎的议论钻进耳朵里，让许愿的处境变得更加尴尬。
她的手还举在半空中，那杯温热的奶茶此刻却有些烫手。
沈熄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只是觉得烦躁。
为什么总有人听不懂拒绝。
为什么总要用这种自以为是的好意来打扰他的生活。
他的世界，不需要任何人的闯入。
“沈熄。”
许愿没有退缩，反而又往前递了递。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如果是的话……”
“我的事，与你无关。”
沈-熄终于转过头，正视着她。
那是一张过分出众的脸，却总是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
“许愿，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句话很轻，却很重。
重得让许愿几乎拿不稳那杯奶茶。
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看热闹的人也屏住了呼吸。
“为什么？”
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沈熄的回答来得很快，快得不近人情。
“别爱我。”
他说。
“没结果。”
这六个字，像是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入了许-愿的心脏。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就是最直白的宣判。
许愿彻底愣住了。
她想过无数种被拒绝的场景，却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
如此的干脆，如此的……残忍。
沈熄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就要离开。
他受够了这种被人围观的闹剧。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空间。
“站住！”
许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坚定。
沈熄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
许愿绕到他的面前，眼眶红红的，但没有掉泪。
她死死地盯着他。
“有没有结果，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周围的人都惊了。
这个女生，被拒绝得这么彻底，居然还没放弃？
沈熄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天真。
不自量力。
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现实。
他懒得再跟她纠缠。
他侧身，准备从另一边绕过去。
许愿却再次拦住了他。
她把那杯芋泥波波用力塞进他的怀里。
因为动作太急，温热的液体甚至溅出来几滴，落在了他干净的校服外套上，留下浅紫色的印记。
沈熄的身体僵硬了。
他低头，看着胸前那个碍眼的东西，以及那片污渍。
一股无名的火气从心底窜起。
“我说了，我不要。”
他的声线压得很低，透着危险的信号。
“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许愿倔强地仰着头，与他对视。
“你扔掉也好，喝掉也罢，都随你。”
“但这是我送给你的，你就必须收下。”
简直是强盗逻辑。
沈熄被她气笑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人。
“许愿，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我听得懂。”
许愿抢白道。
“但我也看得懂，你看得懂我的心意吗？”
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
“哇哦——”
“好刚啊这个学妹！”
沈熄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不想再跟她多说一个字。
他拿着那杯奶茶，手臂一扬，就想把它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这是他一贯的处理方式。
简单，直接，有效。
然而，手腕却被一股力量抓住了。
是许愿。
她的手很小，力气也不大，但就是那么固执地抓着他，不让他动。
“你干什么？”
沈熄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
“别扔。”
许愿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求你了，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扔掉。”
“这算是我最后的，一点点小小的请求。”
她的声音充满了哀求。
沈熄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
手背上那滚烫的触感，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
他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那股烦躁和怒火，inexplicably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
他讨厌这种感觉。
非常讨厌。
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许愿没有再抓着。
她只是看着他，眼泪还在无声地流。
沈熄拿着那杯奶-茶，最终没有扔进垃圾桶。
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下楼梯。
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
许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她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周围的人见没戏可看，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走廊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沈熄一口气走到教学楼外，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他心头的一丝燥热。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奶茶。
杯壁已经不那么热了，但依旧带着余温。
上面还贴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用可爱的字体写着：
“沈熄，今天也要开心呀！”
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幼稚。
他面无表情地撕掉了那张便利贴，揉成一团，准备和奶茶一起扔进垃圾桶。
可当他走到垃圾桶前，伸出手，那个动作却又一次停住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出许愿流着泪说“求你了”的画面。
真是麻烦。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最终，他还是没有把奶茶扔掉。
他拿着那杯已经不怎么热的奶茶，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他没有喝。
只是那么拿着。
一直到家门口，他才停下脚步，看着那杯奶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许，什么都没想。
良久。
他抬起手，将吸管插了进去。
芋泥的香甜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确实是他喜欢的味道。
可是。
他不应该喜欢。
沈熄的动作顿住，然后将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奶茶，连同那抹刚刚升起的熟悉感，一起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哐当一声。
世界清净了。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一片黑暗之中。
身后，那杯被遗弃的奶-茶静静地躺在垃圾桶的角落，浅紫色的液体从吸管口缓缓溢出，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沈熄推开家门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没有开灯。
习惯了。总是在黑暗里待一会儿，让眼睛适应，让那些白天积攒下来的烦躁慢慢沉淀。
书包扔在沙发上，他直接去了浴室。
热水冲刷着身体，带走一天的疲惫，却带不走那股莫名的烦闷。
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跳出许愿的脸。
那双红肿的眼睛。
那句“求你了”。
还有那杯被他扔掉的奶茶。
沈熄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
没用。
他关掉水龙头，裹着浴巾走出来，随手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出几条未读消息。
都是班级群里的。
“今天许愿又被沈熄拒了，好惨。”
“沈神真的是铁石心肠，这么漂亮的学妹都不动心。”
“你们懂什么，这叫有原则。”
“什么原则？不近女色的原则？”
“说不定人家喜欢男的呢。”
“滚，别乱说。”
沈熄面无表情地退出聊天界面，直接把群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
无聊。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黑暗中，那些白色的纹路模糊成一团。
许愿。
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太高了。
高到他想忽略都做不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一个月前。
那天下雨，他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等雨停。
她跑过来，撑着一把粉色的伞，笑得很灿烂。
“沈熄，一起走吧。”
他拒绝了。
她也没坚持，只是把伞塞给他，自己冲进雨里跑了。
第二天，他把伞还给她的时候，她又笑着说：“下次还可以借给你。”
从那以后，她就变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送早餐。
送水。
送零食。
送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从来没收过。
但她也从来没放弃过。
沈熄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快点睡着。
可脑子里却越来越清醒。
他翻了个身，抓过枕头盖在脸上。
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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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沈熄照常六点起床。
洗漱，换衣服，出门。
路过昨晚那个垃圾桶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那杯奶茶还在。
只是杯子已经倒了，浅紫色的液体在地上干涸成一片深色的痕迹。
沈熄收回视线，加快脚步走了。
教室里来得很早的同学不多。
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从书包里拿出书，开始早读。
周围陆续有人进来，带着困倦和哈欠。
“沈神早啊。”
“嗯。”
“昨天晚上的作业你做了吗？第三题我不会。”
沈熄头也不抬，把自己的作业本递过去。
“看吧。”
“谢了兄弟！”
这种对话每天都在重复。
简单，高效，不用多余的废话。
这才是他习惯的相处方式。
早读课结束，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
“上周的月考成绩出来了，整体还不错，但有几个人需要注意一下。”
老师开始念名字。
“沈熄，149，全年级第一。”
教室里响起一阵起哄。
“沈神牛逼！”
“又是第一，没悬念。”
沈熄面无表情地走上讲台，接过试卷。
回到座位，他扫了一眼卷子。
那道扣分的题是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
他算错了一个符号。
沈熄皱了皱眉，在试卷上做了标记。
这种低级错误，不应该犯。
下课后，班主任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沈熄，学校让你代表高三年级去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你准备一下。”
“知道了。”
“还有，”班主任顿了顿，“最近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沈熄抬起头，看着班主任。
“没有。”
“那就好。”班主任笑了笑，“你的状态一直很稳定，老师很放心。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记得来找我。”
“嗯。”
沈熄转身离开办公室。
走廊里，几个高二的女生正叽叽喳喳地聊天。
“你听说了吗？许愿昨天又被沈熄拒了。”
“我看见了！她哭得好惨。”
“我要是她，早就放弃了。”
“就是，沈熄那种人，根本不可能喜欢谁的。”
沈熄从她们身边经过，那几个女生瞬间闭了嘴，眼睛却黏在他身上。
他没有任何反应，径直走**室。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人很多。
沈熄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喜欢一个人吃饭。
安静。
不用应付那些无意义的闲聊。
正吃到一半，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熄。”
他抬头。
是许愿。
她站在桌子对面,手里也端着餐盘,脸上挂着小心翼翼的笑。
“我可以坐这里吗？”
沈熄放下筷子，看着她。
“不可以。”
许愿的笑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那我就站着吃。”
说完，她真的站在那里，开始吃饭。
沈熄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许愿，你到底想干什么？”
“吃饭啊。”许愿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那边有空位。”
“可是我想在这里吃。”
“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
周围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熄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
“随便你。”
他低头，继续吃饭。
许愿见他不再赶人，眼睛一亮，立刻坐了下来。
“沈熄，你今天吃的红烧肉啊，我也喜欢吃红烧肉。”
沈熄没理她。
“不过食堂的红烧肉有点腻，我更喜欢我妈做的。”
还是没人理。
“对了，你昨天有没有喝那杯奶茶？”
沈熄的手顿了一下。
“扔了。”
许愿的笑容黯淡了几分，但很快又扬起来。
“没关系，下次我再给你买。”
“不用。”
“我想买。”
“我不想喝。”
“那你想喝什么？我可以给你买别的。”
沈熄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
“许愿，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装傻？”
许愿被他的眼神震住，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下来。
但她很快又稳住了。
“我听得懂。”她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但我不想听。”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得太直白，太理所当然。
周围的空气突然安静了。
食堂里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沈熄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许愿，我最后说一次。”他一字一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不觉得是浪费。”
“那你觉得是什么？”
“是投资。”许愿笑了，两个梨涡又浮了出来，“总有一天会有回报的。”
沈熄被她气笑了。
“你哪来的自信？”
“直觉。”许愿歪了歪头，“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那你的直觉告诉你，我会喜欢你？”
“对。”
“荒谬。”
沈熄站起身，端起餐盘就要走。
许愿也跟着站起来。
“沈熄，你等等。”
“又怎么了？”
“你的红烧肉还没吃完。”
“不吃了。”
“那给我吧，别浪费。”
沈熄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个女生，到底是什么做的？
脸皮怎么能厚成这样？
他把餐盘往桌上一放。
“拿去。”
说完，转身就走。
许愿看着那盘还剩一半的红烧肉，眼睛亮了起来。
她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集体无语。
“这女生，真的是……”
“太强了。”
“沈神都拿她没办法。”
许愿听着那些议论，心情很好。
她吃完红烧肉，擦了擦嘴，哼着小曲离开了食堂。
---
下午的课，沈熄上得心不在焉。
脑子里全是许愿那张笑嘻嘻的脸。
还有那句“是投资”。
投资。
她把喜欢一个人当成投资。
还真敢想。
沈熄烦躁地转着笔。
窗外的阳光很刺眼，他眯起眼睛，突然觉得有点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
是心累。
为什么总有人要打破他习惯的生活？
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
下课铃响起。
沈熄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刚走出教室，就看见许愿站在门口。
她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笑得很灿烂。
“沈熄，这是我妈炖的汤，特别好喝，你尝尝。”
沈熄看着那个保温杯，太阳穴又开始跳了。
“不喝。”
“你还没尝就说不喝，怎么知道不好喝呢？”
“我不想尝。”
“那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
“我妈做了太多，我一个人喝不完，你帮我喝一点。”
沈熄盯着她，一言不发。
许愿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保温杯往他手里塞。
“就一口，真的就一口。”
“许愿。”
“嗯？”
“你很烦。”
许愿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我知道。”
“知道还不走？”
“因为我想烦你。”
沈熄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发火。
“为什么？”
“因为只有烦你，你才会记住我。”
这句话让沈熄彻底无言以对。
他抬手，接过那个保温杯。
许愿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要喝了吗？”
沈熄没说话，只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汤很烫，烫得他皱起了眉。
但味道确实不错。
鸡汤，炖得很浓，还加了枸杞和红枣。
“好喝吗？”许愿眼巴巴地看着他。
沈熄把保温杯盖好，递还给她。
“一般。”
“那你刚才皱眉是因为什么？”
“烫。”
许愿笑了。
“那下次我吹凉一点再给你。”
“不用下次。”
“好，那就后天。”
沈熄彻底败下阵来。
他转身就走，不想再跟她多说一个字。
许愿抱着保温杯，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知道。
沈熄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冷。
只要她坚持。
总有一天，会融化那层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