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标那天是十一月十八号，周五。
张宇鹏让我在公司待命，美其名曰「随时配合处理突**况」。
我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什么都看不进去。
上午十点，竞标正式开始。
我看了看手表，想象着此刻会议室里的场景。
张宇鹏应该已经开始演讲了吧。
他会用我写的开场白，会展示我设计的第一张效果图，会讲我熬了无数个夜晚总结出的设计理念。
而我，只能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十点半，我终于坐不住了。
我起身去了洗手间，换下工牌，套上外套。
我要去现场。
哪怕只是坐在最后一排，哪怕只是远远看着，我也要去。
我要亲眼看看，我的孩子是怎么被别人抱走的。
打车赶到竞标现场时，已经十点五十。
会议室在酒店三楼，我混在旁听人群里，挤进了会场。
果然，最后一排还有空位。
我坐下来，视线越过前面几十个人的头顶，看向前方的讲台。
张宇鹏穿着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拿着激光笔指向大屏幕。
屏幕上是我设计的建筑外立面。
「各位评委，各位来宾，大家上午好。」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会场，沉稳，自信，充满感染力。
「今天我要展示的，是一个关于城市更新的梦想。」
这是我写的开场白。
一字不差。
「滨江区域作为城市的商业中心，需要的不仅仅是一栋建筑，而是一个能够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空间。」
还是我的原话。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生生疼。
屏幕画面切换，是我花了一周时间做的建筑剖面图。
「在空间设计上，我们采用了多层次的垂直动线，将商业、办公、休闲完美融合...」
他讲得太流畅了。
流畅到我都要怀疑，这真的是他做的。
台下的评委频频点头，甲方代表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有人在记笔记，有人在小声讨论，所有人都被这个方案吸引了。
我应该高兴的。
方案得到认可，不就是设计师最大的成就吗？
但我高兴不起来。
我只觉得胸口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困难。
那是我的设计理念，我的空间逻辑，我的材料选择，我的成本控制。
现在，全都变成了他的。
张宇鹏讲到材料选型时，突然加了一段即兴发挥。
「考虑到环保因素，我们选择了可回收的铝板材料...」
我猛地抬头。
不对。
我用的是钛锌板，不是铝板。
这两种材料的性能差别很大，铝板根本达不到我设计要求的耐候性。
他根本没有仔细看我的方案。
或者说，他看了，但没看懂。
我张嘴想喊出来，想告诉所有人这是错的。
但我喊不出来。
我只是个没有任何资格出现在这里的旁听者。
竞标休息时间，我跟着人群去了走廊。
远远看到张宇鹏被一群人围着，笑容满面地寒暄。
「张总监，这个方案太精彩了。」
「是啊，看得出您在这个项目上下了很大功夫。」
「听说您熬了好几个月，连周末都在加班？」
张宇鹏谦虚地摆摆手：「也没有那么夸张，就是比较投入而已。做设计嘛，总要对得起甲方的信任。」
他说得理所当然，说得云淡风轻。
好像那三个月熬夜加班的人真的是他。
好像那些周末泡在图书馆的人真的是他。
好像那些在工地顶着太阳测量数据的人真的是他。
**在墙上，双腿发软。
洗手间里，我对着镜子泼了几把冷水。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睛通红，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现在倒下。
我要看着这场闹剧结束，我要记住这一切。
回到会场时，竞标已经进入尾声。
张宇鹏开始做总结陈词。
「这个项目凝聚了我多年的行业经验，也代表了我对建筑设计的理解。」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情感。
「我相信，这不仅仅是一个商业综合体，更是一个能够改变城市面貌的作品。」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评委们交换着眼神，看起来很满意。
甲方代表站起来，主动走向张宇鹏，伸出手。
「张总监，您的方案很有诚意，我们会认真考虑。」
张宇鹏握住对方的手，笑得意气风发。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冷。
整个人陷在座椅里，像坐在冰窖里。
这就是职场吗？
努力没有用，才华没有用，只有位置和资历才有用。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反正已经看够了，再待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走到门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张宇鹏还站在台上，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而我，连一个脚注都算不上。
我转身离开，走进冰冷的走廊。
电梯门打开，我走进去，看着镜面里的自己。
整个人像飘在半空，不知道该往哪里落。
手机震动，是王姐发来的消息：「林晚，你去哪了？张总监在找你。」
我没有回复。
我只是靠在电梯壁上，闭上眼睛，让眼泪慢慢流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