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之外,工友举着火把讨要血汗钱;铁门之内,陈志刚攥着 BP 机,第 7 次收到敷衍的拖延信息。
妻子,又带来母亲住院的噩耗。
这个除夕夜,成了他人生的至暗时刻。
铁饭碗与时代浪潮1987年的夏天黏腻得像块化不开的麦芽糖。
陈志刚站在铁路电务段斑驳的报到处门前,手中的中专***书被汗水洇出褶皱。
身后母亲正对着传达室老张炫耀:“俺家志刚可是正经八百考进来的,不像那些顶班的……”话音未落,铁门内突然传来清脆的哨响,惊飞了梧桐树上的蝉。
车间主任用长满老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油墨混合着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好好跟着老李头,咱们这行,中专学历稀罕着呢!”头三个月,陈志刚跟着师傅爬上30米高的信号塔,脚下是延伸向天际的铁轨,手里攥着冰凉的检修钳。
元的月薪换算成粮票,足够买三斤五花肉,这让母亲逢人便笑出了眼角的褶子。
但浪潮总是在不经意间漫过脚踝。
2年初春的车间休息室,王师傅用砂纸打磨着扳手,突然冒出一句:“志刚,听说饭店承包制放宽了?”正在记录电路参数的陈志刚手一抖,钢笔墨水在报表上晕开。
一周后,王师傅和李技术员的办公桌就空了,只留下半盒没抽完的“大前门”。
半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桑塔纳的喇叭声碾碎了弄堂的寂静。
王师傅西装革履地钻出车厢,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晃得人睁不开眼。
酒桌上,他往陈志刚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兄弟,现在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敢不敢弯腰捡!”玻璃杯相碰的脆响里,陈志刚瞥见王师傅钱包里露出着厚厚“大团结”——估计有他三个月的工资那么多。
回家的路上,月光把铁轨照得泛着冷光。
陈志刚摩挲着制服上的铜纽扣,想起白天车间公告栏贴出的《关于深化企业改革的若干意见》,油墨味还未干透。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惊起一群白鹭,他突然觉得,这身熨烫笔挺的制服,好像突然变得有些紧绷。
印刷厂的绞索1993年秋分那天,陈志刚把辞职信拍在段长桌上时,搪瓷缸里的茶水震出了圈涟漪。
父亲举着扁担追出三条街,骂声混着巷***米花的巨响:“你个败家子!铁路制服比龙袍还金贵!”妻子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堵在印刷厂门口,眼泪砸在“志远印刷”的铜牌上——那是他用一个月铁路工资刻的。
头三个月,印刷机的轰鸣确实像***在翻滚。
报社的时事周刊、食品厂的桃酥包装袋堆满仓库,老职工们叼着烟卷调侃:“陈老板,啥时候换桑塔纳?”他蹲在油墨池边调试颜色,指甲缝里全是靛蓝,却觉得比铁路制服上的铜扣更亮堂。
直到腊月廿三,食品厂的刘老板揣着两条“红塔山”晃进车间。
“小陈啊,”刘老板把烟按在油墨桶上,“这批货款得缓半个月,你嫂子刚生二胎……”话音未落,运输队老王扛着扳手闯进来:“陈厂长,再不给油钱,卡车要拿印刷机抵债了!”窗外突然飘起雪,陈志刚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欠款数字,突然想起母亲缝在他铁路制服里的暖水袋。
开春后,三角债像藤蔓一样缠紧喉咙。
他揣着账本蹲在食品厂门口,看刘老板的桑塔纳每天载着不同的女人进出。
有次在税务局偶遇,刘老板扔来支烟:“兄弟,这年头谁不赊账?你看那国企……”话没说完,就被几个穿皮夹克的人簇拥着走了,皮鞋踩过陈志刚掉在地上的欠条。
最绝望的是1995年除夕。
他躲在仓库啃冷馒头,听着工人们在门外砸门:“姓陈的!再不发工资就拆机器!”铁皮屋顶漏下的雪落在账本上,把“应付工资”那栏的数字冻得发白。
突然听见妻子在院子里跟收废品的讨价还价:“这台彩电最少给三百,孩子还等着交学费……”印刷机的齿轮在凌晨三点突然卡住时,陈志刚正用铅笔头计算***的利滚利。
他摸着冰冷的滚筒,想起第一次爬信号塔时,师傅说过“机器跟人一样,累狠了会哭”。
窗外传来鞭炮声,他数着墙上的日历——距离承包合同到期,还有276天。
绞索与断裂1995年除夕夜的风裹着雪粒子,砸在印刷厂斑驳的铁门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陈志刚蜷缩在仓库角落,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上,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无数张张开的嘴,要将他吞噬。
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工友们举着自制的火把,照亮了“还我血汗钱”的横幅。
“陈老板!躲里面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老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女儿的学费还等着这笔工资救命。
陈志刚颤抖着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却发现打火机早已没了气。
口袋里的BP机突然震动,是食品厂的刘老板发来的消息:“***困难,再宽限半月。”
而这已经是他这个月收到的第7条相同内容的信息。
突然,仓库的门被猛地撞开,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片扑进来。
妻子红着眼眶冲进来,怀里紧紧抱着儿子的书包:“债主堵到家门口了,妈气得血压飙升,现在还在医院!”她的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怨恨,“当初要是听爸的话,哪会落得这个下场!”陈志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地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眼前一黑。
扶住身旁的纸箱时,他摸到了里面一摞摞未交付的食品包装袋,那些精美的图案此刻像极了对他的嘲笑。
会计老陈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那个总是唯唯诺诺的男人,竟被发现私下篡改账本,与刘老板勾结,转移了部分货款。
“陈哥,我们也不想这样,可这年关……”工人们的声音渐渐缓和,却比愤怒更让人心碎。
陈志刚跌坐在地上,看着账本上永远算不平的数字,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铁路电务段的那个夏天,那时的他站在信号塔上,以为自己握住了永远不会松开的未来。
凌晨三点,讨债的人群终于散去。
陈志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街边店铺的霓虹灯在雪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路过银行时,电子屏上显示着零下五度的气温,而他的心,比这寒冬更冷。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等待他的不仅是更多的债主,还有法院的传票——印刷厂,终究还是要保不住了。
南漂枯叶印刷厂的铁锁挂上锈迹的那天,陈志刚把铁路制服叠进樟木箱最底层。
妻子攥着离婚协议书的手指泛白,儿子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爸,同学说你是老赖。”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钉子,直直钉进他心里。
南下的绿皮火车挤满扛蛇皮袋的民工,陈志刚缩在厕所旁的过道,闻着泡面混着汗臭的气味,听对面大叔用方言骂“资本家吃人”。
东莞电子厂的流水线像永不停止的传送带,他戴着防静电手环,机械地把电阻焊在电路板上,十二小时下来,手指连筷子都捏不稳。
2年的台风天,厂房铁皮屋顶被掀翻一角,车间主任却吼着“不想干就滚”。
陈志刚在漏雨的工棚里发烧到说胡话,迷迷糊糊看见自己穿着崭新的铁路制服,站在信号塔上俯瞰整个城市。
醒来时,同屋的老周塞给他一碗热粥——那人竟是当年印刷厂的门卫,如今也沦落到打工。
转折发生在2010年的东莞夜市。
陈志刚颠着铁锅炒粉,油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突然听见有人喊:“志刚?”抬头撞见铁路旧同事老张,对方穿着熨烫笔挺的制服,胸前别着“安全科长”的徽章。
老张夹起他锅里的粉尝了尝,摇头叹道:“咱们那批人,就缺了你啊。
高铁都要通到家门口了。”
霓虹灯在炒锅里映出细碎的光斑,陈志刚看着老张腕上的智能手表,想起自己那台停摆的“上海牌”。
夜市广播突然响起《春天的故事》,旁边烤串摊的老板正和客人争论“深圳房价会不会破万”,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又看见1993年那个拍着胸脯说“遍地是黄金”的自己。
收摊时,城管掀翻了他的三轮车。
炒粉撒了一地,像极了印刷厂倒闭那天,散落的油墨把地面染成斑驳的蓝。
他蹲在地上捡铁勺,听见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那声音不再是年轻时的激昂,倒像是一声疲惫的叹息。
我将延续陈志刚印刷厂倒闭后的困境,开启他辗转漂泊的打工生涯,在新旧生活的碰撞与时代变迁中,凸显他的落魄与挣扎。
服装作坊的困局法院的封条贴上印刷厂大门时,陈志刚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
他变卖了所有能卖的家当,勉强还清了部分债务,带着妻子和儿子,挤上了开往浙江的大巴车。
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他望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倒影,两鬓不知何时已爬上了白发。
浙江的服装作坊里,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
陈志刚被分配到流水线的末端,负责检查成衣的线头。
这里的工作时长比电子厂更夸张,每天从清晨六点到凌晨一点,只有吃饭和上厕所的短暂休息时间。
长时间低头,让他的颈椎疼得像针扎,可即便如此,工资也只够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
凭借在中专学到的机械知识,陈志刚发现车间里的老式缝纫机效率低下,经常卡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