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澈以为，自己作为皇帝，想睡个懒觉应该是天经地义的。
他错了。
天还没亮，寝宫的门就被曹少监用一种极其恭敬却又无法拒绝的力度敲开了。
“陛下，该上朝了。”
赵明澈把头蒙在丝绸被子里，发出了无声的**。
上朝？上什么朝？他连公司的晨会都恨不得次次请假，现在居然要他去主持一个国家的“晨会”？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废。”曹少监的声音不疾不徐。
最终，在四五个太监和宫女的“伺候”下，他像个木偶一样被从床上捞了起来，穿上了那件重得离谱的龙袍，戴上了那顶更重、还前后晃荡的冕冠。
“朕可以不去吗？”他做着最后的挣扎。
“陛下，”曹少监的脸上带着温和而坚定的微笑，“百官都在等着您。”
赵明澈放弃了。
这感觉和他上辈子赖在床上，却被项目经理一个电话催命时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的“项目”好像有点大。
当他再次踏入太和殿时，昨天那种死寂的氛围已经荡然无存。
大殿里吵成了一锅粥。
文官一堆，武将一撮，还有些看似中立的官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争论着什么，声音嗡嗡作响，像几百只苍蝇在他耳边盘旋。
赵明澈刚在龙椅上坐稳，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枯瘦的老头就“噗通”一声跪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本奏折。
“陛下！臣，户部尚书杜景之，有本启奏！”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明澈的头开始疼了。
他认识这个人，记忆里，这是个出了名的“铁算盘”和“哭穷专业户”。
“说。”赵明澈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没睡醒的烦躁。
“陛下！”杜景之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国库空虚，早已入不敷出！京中百官的俸禄已拖欠一月，北境边军的粮草军饷更是拖了足足三月！将士们在边关为国流血，却连饱饭都吃不上，老臣……老臣于心有愧啊！”
他说着，竟真的用袖子抹起了眼泪。
他这一哭，就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大将军霍问涛立刻出列，声如洪钟：“陛下！杜尚书所言句句属实！北戎蛮子年年犯边，我大夏将士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若再不发军饷，恐生兵变！届时江山社稷危矣！”
“霍将军言重了！”一个穿着太傅官服的老者慢悠悠地站了出来，“兵者，凶器也。圣人云，应以仁德教化四方，而非穷兵黩武。依老臣看，不如派遣使臣，与北戎议和，减免岁贡，或可换得边境数年太平。”
“放屁！”霍问涛当场就炸了，“公羊弘！你这老匹夫！就知道割地赔款！我大夏将士的骨气，都被你们这些腐儒给丢尽了！”
“你……你一介武夫，粗鄙不堪！”太傅公羊弘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好了！”
眼看两人就要在朝堂上打起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丞相裴潜出列，先是对着龙椅上的赵明澈深深一躬，而后才转向众人。
“诸位同僚，陛下面前，岂容喧哗！当务之急，是解决国库亏空之事，而非在此做意气之争。”
他一开口，殿内的争吵声果然小了许多。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龙椅之上。
他们都在等。
等这位新君拿出他的办法。
或者说，等他表态，看他究竟是支持主战的军方，还是主和的文官。
赵明澈此刻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脑子里，只有杜景之的哭声，霍问涛的吼声，公羊弘的辩经声，还有裴潜那看似公允实则拉偏架的和稀泥声。
这不就是他上辈子最痛恨的扯皮会议吗？
一群人围在一起，提出问题，放大问题，互相指责，然后把问题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所有人眼巴巴地看着老板，等他拍板。
而现在，他就是那个倒霉的“老板”。
烦。
太烦了。
他只想让这群人立刻闭嘴，然后宣布散会，自己好回去补个回笼觉。
尤其是那个户部尚书杜景之，还在那里干嚎。
没钱，没钱，没钱……
赵明澈被他哭得心烦意乱，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脱口而出，用上了他前世最常怼产品经理的一句话。
“没钱？”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像一道惊雷，瞬间让整个嘈杂的大殿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
赵明澈皱着眉，看着底下那个哭哭啼啼的户部尚书，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了后半句话。
“没钱，就去挣啊！”
话音落下。
整个太和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懵了。
挣钱？
这两个字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来，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离经叛道。
自古以来，朝廷的钱是怎么来的？
是“收”上来的。
向农民收田税，向商人收商税，还有盐、铁专营的收入。
“收”，是朝廷对万民的索取，是皇权天授的权力。
可“挣”是什么意思？
挣，是商贾之言，是贩夫走卒为了生计奔波劳碌的手段。
国，怎么能去“挣”钱？
难道……陛下是想加税？
一想到这个可能，许多官员的脸色都变了。
大夏如今流民四起，根源就在于土地兼并和赋税沉重，再加税，无异于逼着百姓造反。
新君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行此恶政？
大将军霍问涛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觉得这位新君果然是脑子不清醒。
就在所有人都心思各异，或惊愕，或不解，或鄙夷的时候。
站在百官之首的丞相裴潜，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却陡然爆发出了一阵骇人的精光！
他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劈中，僵在了原地。
挣钱！
陛下说的是“挣”！不是“收”！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旁人只听到了这两个字的粗鄙，可他，却听出了其中蕴含的、足以打败整个大夏财政体系的惊天构想！
裴潜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为什么陛下昨天要称病？是在冷眼旁观，摸清朝局。
为什么陛下今天一言不发，任由他们争吵？是在考验他们，看谁能提出解决之道。
而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会互相攻讦之时，他才看似不经意地，抛出了这石破天惊的两个字！
他不是在发怒，也不是在说气话。
他是在点拨！
是在为他们这些愚钝的臣子，指明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不向农人加税，不向商人加征，而是要让“国”本身，像商贾一样，去开创财源，去“挣”钱！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智慧！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为末流，历朝历代的君王都以“与民争利”为耻。
可当今陛下，却轻描淡写地打破了这道千年未有的思想枷锁！
这一刻，裴潜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昨日陛下那“静以制动”的权谋，已让他心惊。
今日这“开辟财源”的远见，更是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位陛下，根本不是什么孱弱无能的傀儡！
他是一头潜伏在深渊中的巨龙！昨日的退让，只是他睁开眼睛前的蛰伏！
想通了这一切，裴潜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上前一步，对着龙椅上的赵明澈，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颤音的崇敬语气，深深一拜。
“陛下圣明！”
“陛下此言，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为我大夏开辟了一条万世未有之财路！”
“臣……明白了！”
